活在“楚门的世界”

最近看完了经典电影《楚门的世界》,感触良多。

何为真,何为假?这只是电视节目吗?我看的时候像在读圣经,又像在看英雄之旅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“楚门的世界”;进入互联网世界,我们同样活在了“楚门的世界”。那么世界之外又是什么呢?楚门很清楚:“他们”想阻挡自己探寻真相,只有杀了他。除此之外别无他法。整个世界也是如此,人死方能解答终极问题。

讽刺的是:“楚门秀”的导演居高临下地讲给楚门听:“外面的世界跟我给你的世界一样地虚假,有一样的谎言,一样的欺诈。但在我的世界,你什么也不用怕。我比你更清楚你自己。”楚门却立即反驳:“你不能在我的脑子里装摄像机。”这无疑是本片导演借局中人之口,说出想要传达的理念:虚假的幻想乡之外同样充满虚假,自诩真实的世界充斥着谎言与欺骗。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你分得清吗?你把握得住吗?你应付得来吗?好似父母“为你好”,老师“听我说”,情侣“你不懂”……此外,“观众”看完他的人生之后——“楚门秀”结束了——就像正常看电视一样,找新的电视节目看了。

我想,《楚门的世界》和《黑客帝国》是要连着看,它们的核心思想可以说同根同源。很多文艺作品,在思想史上都能找到原型。沿着这两部电影,我们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《理想国》中提出的“洞穴比喻”和美国哲学家普特南的“缸中之脑”。我还没了解过这两个概念,请允许我先把相关内容摆上来,为自己和读者提供基本的认识。

柏拉图的洞穴寓言

摘自维基百科“洞穴寓言”

洞穴囚禁

柏拉图首先让苏格拉底请格劳孔想象一个洞穴,那里的人从小(非从出生起)就被囚禁,这些囚犯被铁链拴住,并且腿和脖子都被固定,以至于只能被迫盯着面前的墙壁,无法环顾洞穴、互望或看自己。囚犯的身后是一堆火,火和囚犯之间是一条高高的带有矮墙的人行道,人们手里拿着“人和其他生物”的物品或木偶在道上行走。

人们走在墙后,这样他们的影子就不会被囚犯看到,而他们携带的物品则会留下投影(“就像木偶戏演员面前有幕布,他们在幕布上操作木偶一样”)。囚犯们看不到身后发生的任何事情,只能看到投射在洞穴前方墙壁上的影子。人们说话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,囚犯们认为这些声音来自于影子。

苏格拉底认为,影子对囚犯来说就是现实,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其他东西,他们意识不到看到的东西是火堆前物体的影子,更意识不到这些物体来自于洞穴外他们没有看到过的真实事物。

离开洞穴

接下来,苏格拉底假设囚犯得到释放。获释囚犯环顾四周时会看到火光,光线会伤害他的眼睛,让他难以看清投影的物体。如果他被告知现在看到的是真实的景象,而在墙上看到的是假的,那么他是不会相信的。苏格拉底继续说道,获释囚犯会痛苦地转身跑回他所习惯的地方(即墙壁投影处)。光线“……会伤害他的眼睛,他会跑向他曾看到过的东西,他相信这些东西比刚才向他展示的更为真实。”

苏格拉底继续说道:“假设……有人强行把他从洞穴中拖出,穿过崎岖陡峭的路,直到拖到阳光下才停。”囚犯会感到愤怒而痛苦,而当太阳光照得他什么都看不见时,这种感觉则会加剧。

“慢慢地,他的眼睛适应了太阳光线。起初他只能看到影子,后来逐渐可以看到水中人和物体的倒影,然后再看到人和物体本身。他能够在晚上看到星星和月亮,最终可以看到太阳本身。”只有在他能够直视太阳之后,“他才能够对太阳进行思考”,思考太阳是什么。

返回洞穴

苏格拉底继续说道,获释囚犯会认为洞穴外的世界比他在洞穴中经历的世界更美好,并试图与留在洞穴中的囚犯分享,希望他们加入自己经历过的旅程。“他会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庆幸,同情(其他囚犯)”,并希望把他在洞穴中的同胞带出到阳光下。

返回囚犯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阳光,再次进入洞穴时眼睛会看不清,就像第一次暴露在阳光下时一样。根据对话,留在洞穴中的囚犯会从返回者的失明推断出,走出洞穴会伤害他们,他们不该进行类似的旅程。苏格拉底得出结论:如果囚犯们有能力,他们会出手杀死任何试图把他们拖出洞穴的人。

柏拉图想通过这个故事,揭示人类被局限在表象世界,看不见真理。后来普特南的“缸中之脑”则是现代版“洞穴比喻”,把“影子”换成“计算机信号”了。

普特南的缸中之脑

摘自维基百科“缸中之脑”

哲学中的“缸中之脑”

在哲学里,“缸中之脑”(Brain in a Vat, BIV)是一种思想实验场景,用来探讨人类关于知识、现实、真理、心灵、意识和意义的观念。该设想最初由吉尔伯特·哈曼提出,后来希拉里·普特南将其发展为笛卡尔“恶魔欺骗”思想实验的现代化版本。

在许多科幻作品的设定里,一个疯狂科学家可能会取出人的大脑,把它放入装有营养液的缸中,并通过电极将其神经元与一台超级计算机相连。这台计算机会向大脑输入与正常感官完全一致的电信号,并对大脑的输出做出恰当回应,从而模拟出完整的现实。于是,这个“脱离身体的大脑”依然会体验到与正常人无异的意识活动,但这些体验并不对应现实中的任何对象或事件。普特南认为,“我是缸中之脑”这一想法要么是错误的,要么就是毫无意义的。

这一论证被视为语义外在论的重要基石,并引发了大量哲学讨论。《黑客帝国》(The Matrix)等虚构作品也被认为受到其启发。

直观表述

普特南的论证基于“指称的因果理论”。根据该理论,一个词只有在与其所指对象建立了因果性的、携带信息的联系时,才具有真实意义。

  • 如果大脑被放入缸中,它所接触到的世界完全是计算机操纵的电信号模拟。
  • 那么,句子 “我是缸中之脑”(BIV)就会出现问题:
    • 如果你并不是缸中之脑,这句话按定义就是假的。
    • 如果你真的是缸中之脑,那么你所说的“脑”和“缸”并不指向现实中的大脑与缸,因为你从未与真实的大脑或缸发生因果接触。你唯一接触的是模拟,而模拟不具备携带真实信息的功能。

因此,依据因果指称理论,句子“我是缸中之脑”要么是错误的,要么是没有意义的。

回到《楚门的世界》

让我们回到《楚门的世界》。在电影中,楚门选择了走出那个虚假的、人造的世界,虽然它也很美好、真实,但他自己十分清楚,终归是虚假的,是假象。楚门从“窄门”走出,进入到“真实”。其实,当楚门知道事实真相的那一刻,即使选择返回,接受人为预设的生活,他也不可能再欺骗自己的内心。活在虚假的世界里,每时每刻都是煎熬,想歇斯底里地发癫,想逃跑。这在剧中表现出来,就是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楚门,并苦口婆心劝告他“回家”,别再妄想逃离工作、家庭以及他生活的“桃源岛”,飞去那遥远的“斐济岛”。大家都在“演”楚门,而楚门后知后觉。

楚门从此岸划船抵达彼岸,离开“楚门的世界”。这就像人一样,学习了知识之后、知道了真相之后、迈过了临界点之后,再也回不去了,整个人变了——You will not turning back。《黑客帝国》是“缸中之脑”的具象化,很多科幻作品都喜欢使用这一思想实验作为设定;在这里面,有些人在知悉真相后,仍选择返回“Matrix”——由计算机信号模拟出来的虚拟世界,让人类误认为自己身处真实的世界——它看起来也同样真实、美好,带有神圣的许诺。这其实就是另一种走向。比照现实,我们何尝不活在他人刻意塑造的“楚门的世界”呢?现代人在了解知识与真相之后,依然返回以前那种生活,要么出于环境的束缚,要么出于自愿,而大多数情况下兼而有之——You will not turning back。

还记得,2018年上映的小说改编电影《头号玩家》里的“绿洲”(Oasis)虚拟现实世界,如梦如幻,非常真实。2021年亮相的虚幻5引擎制作的《黑客帝国:觉醒》,让人惊呼“真实引擎”。2024年上市的、用虚幻5引擎制作的《黑神话:悟空》里真实的光影、材质效果给广大玩家留下深刻印象……现实与虚拟的界限愈发模糊。更别说ChatGPT为代表的AI对社会的冲击,各种虚拟恋人、用AI复活亲朋好友、将AI塑造成另一个自己,等等境况,使得人们必须反思自己与世界的存在、定位与关系。

“我们想知道,在一个完全数字化的世界中,身份意味着什么?当我们打造出的世界和我们自己的世界同等真实时,那现实到底意味着什么?”(黑客帝国觉醒:虚幻引擎5体验

我认为导演想说的是,我们应该要勇敢面对真实,而不是欺骗自己,活在过去。走到岔路口,要么选择逃避,要么选择面对。Run or fight,没有中间态的“or”让你选择。拓展来说,商业化、娱乐化的文化产品,游戏、小说、漫画、动画,都是如此,编织一个俘获人心的美梦,让人沉醉其中,流连忘返,久久无法忘怀。人对自我、他人、社会、名利场的认识,也是由半真半假走向真实、从不完整走向相对完整的过程。而过程中,楚门也是经历了各种阻碍,经受了试炼。用英雄之旅的话讲,他从地下世界回到正常世界,破茧重生。

人生便是如此。不经历磨砺,就没有巨大的成长。生活一成不变,平平无奇,难言有成长的机会。学习楚门,探索外面的世界,当探险家,发掘“附近”、“外面”的宝藏。每天盯着手机、电脑,刷新闻、信息流、短视频,或许就陷入“楚门的世界”了。我们对于身边的现实,要有实际感受;长久活在互联网的人,或许会对现实失去实感,误以为网上的见闻就是现实的情况。但愿我的观点不会像老一辈的说教,令人生厌。

好吧,我大概也活在“楚门的世界”里头,只不过主角换成了“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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